（七）

  二哥就是這樣，你別看他沒有文化，但說起話來很有水平，很幽默，很開朗，很會編故事，還很會察言觀色，說完一個故事，不管你笑不笑，自己卻哈哈大笑，結(jié)果惹得大家一起樂呵呵。讓小時候的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和他在一起玩總感覺到很開心，哪怕有時候被他哄得團團轉(zhuǎn)，也愿意幫忙他做工。

  有幾件事似乎是我從小時候，就聽著他給我說到長大的故事，或者說是善意的謊言。

  農(nóng)村小孩最盼望的是過年，因為過年大人要給小孩買鞭炮，放鞭炮是那個年代農(nóng)村小孩過年最喜歡最向往最熱鬧的活動。過年哪家放鞭炮，小朋友就跑去哪家搶沒有響過的啞炮，裝到自己的褲兜里，然后大家再聚在一起重新點鞭炮，點不響的，就用石頭錘鞭炮，看看誰的鞭炮響得最大聲。有時我和一個小朋友，剛剛用點燃的香去準備點地上的一顆鞭炮，二哥走過來，站在旁邊，把腳用力踏在地上，腳踏聲一響，二哥順口說了聲：“啪！”正在和我一起放鞭炮的小朋友，嚇得身體往后仰，其實，鞭炮還沒有點著�？匆娦『⒌倪@種狼狽相，二哥大聲地笑得前仰后合。


  每到進入臘月，二哥就和我說：“滿弟，今年過年我計劃買一拖拉機的鞭炮讓你放個夠，準備給司機從百色出發(fā)過岑王老山拉過來。”【（3）岑王老山：過去樂業(yè)縣往田林縣去百色必經(jīng)之路，田林縣最高峰，廣西第四高峰，海拔2062.6米，冬季積雪，常年云霧繚繞】然后，二哥就說只要我認真讀書，只要我認真幫忙他做家務，這個鞭炮就能夠按時到貨。我聽到二哥說的這個消息，非常興奮，便組織我的小同學去幫忙二哥做家務。那時候我們能夠做的，主要是用手幫忙抹玉米籽。我想，如果我能夠得到這么多鞭炮，我就會分發(fā)給和我一起去幫忙二哥做家務的發(fā)小。

  等啊等，盼啊盼，終于盼到了過年。我見到二哥就問：“二哥，鞭炮哪時到？”在我身邊的小伙伴一起仰著頭等待二哥答復的好消息。

  二哥一本正經(jīng)地說：“今年拖拉機有點問題，加上岑王老上又下雪了，公路又塌方，今年的鞭炮不一定拉得過來。”我們小伙伴們個個都不相信，甚至開始懷疑是誰開的拖拉機？為什么要在過年這個時候下雪？公路為什么會塌方？是不是二哥您負責的那一段公路？只要還有一線希望，過年了才到也行嘛，我們愿意等。

  從我們的眼神里，二哥看得出我們的心聲，接著補充說道：“今年這車拖拉機的鞭炮實在拉不到的話，明年我再叫拖拉機拉。現(xiàn)在先給你們一人一封小鞭炮！”得到一封小小的鞭炮，小朋友們個個興奮不已，然后一哄而散。二哥還單獨拉住我的手，從他的口袋里拿出一支鋼筆，悄悄地遞給我，接著說：“滿弟，這是我給你買的鋼筆，你要好好學習。只要你學習好，明年我想辦法買一拖拉機鞭炮回來！”

  多么幼稚的童年，多么純真的少年。就這樣，一年又一年，我的鞭炮夢換來的是學習夢。

  沒有幼兒園上學的我，從小學到中學，一直擔任班長，學習成績在年級第一，經(jīng)常受老師委托為同學上輔導課。學習上對于我來說，從不放棄，直至讀到湖南師范大學和廣西民族大學的兩個在職研究生。人要活到老學到老，不斷學習才能不斷進步�，F(xiàn)在又在開始新的業(yè)余愛好學習，比如學習普通話、學習寫歌詞、學習唱歌、學習攝影等等，愛好廣泛，珍惜剩下的美好時光。就像臺灣作家林清玄在《和時間賽跑》文章里所說的一樣：“如果將來我有什么要教給我的孩子，我會告訴他：假若你一直和時間賽跑，你就可以成功。”



  （八）

  二哥除了吃苦耐勞，幽默風趣，想象力豐富，還會設身處地替人著想，憂他人之憂，樂他人之樂。

  記得剛參加工作的那一年，我在甘田鎮(zhèn)團委書記崗位工作時，二哥說要幫我的發(fā)小男同學老麻老師介紹一位女朋友。老麻膽小，不好意思自己單獨前往，叫我陪同。

  老麻為了去相親，買了一雙新的塑料涼鞋，和我開開心心地步行到甘田四合頭找到二哥所在的道班。二哥帶我們倆一起來到道班隔壁的村莊——塘河村（今田林縣浪平鎮(zhèn)下轄的村）的一家農(nóng)戶。進家時，由于老麻和我走了一個多小時，才到塘河，老麻的腳被硬邦邦的新塑料涼鞋把腳皮擦破，不能再穿涼鞋，只好提著涼鞋走路進家。

  進家時，我們看見一位高中模樣剛畢業(yè)的害羞的女孩，在家忙這忙那。當她從我的面前路過時，我定睛一看，這位女孩長得特別漂亮，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流露出了希望和期盼，一對彎彎的眉毛，一個挺拔的鼻子，加上小小的嘴巴，還有那飄逸的秀發(fā)洋溢著青春的秀色，看上去機靈又可愛。

  老麻在中學讀書時談過一次所謂的學生戀，他曾和我說起過往事，那位女同學曾經(jīng)拉過他的手，對方經(jīng)常拿大米和他換玉米吃，對他很好，但沒有進一步發(fā)展，還從來沒有擁抱過就分手了，經(jīng)驗不足。

  今天，進到這位女孩的家，老麻按照二哥的要求盡量表現(xiàn)好一點，便主動向?qū)Ψ酱蛘泻�，幫忙燒火煮飯。我只是當電燈泡的角色，離他們遠遠的，不說話，靜靜地觀察他們的一言一行，因為我那時從未談過戀愛，更是沒有任何經(jīng)驗，幫不上老麻老師老同學的忙。

  “老麻，你要大膽一點，和那個姑娘多說話，多交流！”二哥這樣對老麻說，弄得老麻臉一下子紅到脖子上來。當天二哥當媒人幫老麻介紹的女友結(jié)果的事，對方家長沒有馬上答復。

  夜晚月亮升起來了，明亮的月亮懸掛在美麗的星空中，我和二哥以及老麻在女孩家吃過晚飯，便追趕著月亮的腳步，返回鎮(zhèn)上。

  二哥周末回家的時候帶來了意外的消息，說對方家長沒有答應老麻這門親事，沒有說出具體原因。而且讓我意想不到的是，說那家的姑娘那天一見面后反而喜歡上了我，愿意叫二哥做媒人來叫我去定親。哈哈，二哥啊二哥，您這個媒人怎么當?shù)�？好搞笑哦。這不是張冠李戴了嗎？或者是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生活中的陰差陽錯總是讓人啼笑皆非。

  （九）

  3月30日中午，侄兒嘉興來電說，他爺（父親）放棄在醫(yī)院治療，要求回老家了。我心里想，是不是情況又不妙了。立即奔赴市醫(yī)院時，只見病房里里外外都站滿了哥、嫂、姐、姐夫，侄兒侄媳、侄女侄女婿等等。侄女們的眼眶里的淚珠在不停地打轉(zhuǎn)，眼圈有些紅，因為醫(yī)院再次下了病危通知書，二哥的病情越來越重了。

  此時此刻，大家心里都很清楚，看來二哥是沒有救了，只是沒有說白而已。

  我發(fā)現(xiàn)坐在病床上的二哥突然驚恐地看著我，就在幾秒鐘的時間里，我看到他臉上的表情變了，變得暗淡，變得無光，變得蒼白。因為他也發(fā)現(xiàn)了我臉上無法掩飾的表情，變得凝重，變得悲痛，變得焦灼。但他又感受到了站在他身旁親人們的一雙雙善良的眼睛，在給他加油鼓勁。

  我用耳朵靠近他的嘴邊，認真地聽懂了他很難說清楚的話：“我準備回家！”

  二哥強裝笑臉，微笑著和大家點頭示意，依依不舍地離開了病房，躺在救護車里返回老家樂業(yè)和平。

  回到村里時，村里的父老鄉(xiāng)親把二哥老家的屋里屋外打掃得干干凈凈，在二哥家門口等待二哥的回來，但久久不見二哥到家。

  其實，二哥回老家的第一件事，是讓救護車送他到殺龍（地名）的田邊，躺在救護車上的二哥，讓侄兒侄女們把他扶起來坐在救護車上的床上，看看政府把他家的土改田改得怎樣了。當他看見他家的田和其他村民的田一樣，變得寬大而美麗的田了。這時，他笑了，笑得他沒有一絲遺憾，忘記了他所有的病痛。

  回到自己的老家時，二哥看見這么多父老鄉(xiāng)親在迎接他的到來，頓時熱淚盈眶，流下了激動的淚水。

  時間又過去了一周。4月5日，清明節(jié)這天，明媚的陽光照耀著家鄉(xiāng)的大好河山，家鄉(xiāng)的草地變綠了，周圍大山上的樹木變青了，二哥的心情像今天的陽光一樣燦爛。經(jīng)過幾天在家的調(diào)理，反而病好了許多，像換了一個人似的，臉上泛起了往日的紅暈，整個人變得神采奕奕，眼睛有神地四處張望，他可以坐在輪椅上，坐在沙發(fā)上，與大家聊天，聲音又變得響亮起來，哪怕他身旁還吊著氧氣罐。

  吃過午飯，救護車又來老家要把二哥接回百色，將在小孩嘉興的家里療養(yǎng)。聽到這個消息，我心里感到一驚，不是感到害怕，只是想：二哥的身體會不會再一次產(chǎn)生奇跡，重新康復？重新站起來？

  我把事先都為他買好了一頂鴻星爾克牌子的黑色的鴨舌帽子遞給二哥，“二哥，送給您一頂帽子，喜歡嗎？”

  二哥馬上把原來頭上戴的帽子換上，連忙說：“這個好，這個好！”

  在旁邊的人，想起二哥以前曾經(jīng)長期戴著那頂有窟窿的帽子，大家一起哈哈的笑了。

  臨近出發(fā)的時候，我想和二哥再單獨說幾句祝福的話，總是沒有機會與他獨處，二哥再一次地被族親鄉(xiāng)人陪著，前呼后擁，不斷大聲說話，被送上救護車。

  二哥喜上眉梢，揮著右手：“大家回去吧，不要緊的！”

  我知道，二哥是在對家鄉(xiāng)的思念，對那土地的眷戀，對親人的留戀，他回來是想永遠山居，去陪伴爺娘，陪伴祖先，陪伴這里的一草一木，這里的每一寸土地，陪伴他的所有記憶。這次他回老家，已經(jīng)心滿意足了。感受到了生命暮色的同時，遙望到了畢家山的晚霞。

  二哥又要啟程開啟他的新的生命之旅。但愿一切奇跡，在不久的將來能夠出現(xiàn)。只要他有毅力，充滿信心，到那時，他就能夠站起來，像過去牽著他一生最鐘愛的寵物、任勞任怨的牛一樣，正常的行走在鄉(xiāng)間地頭，和我們坐在小凳子上，大家圍坐在一起聊他往日沒有說完的動人的故事。

  ——當我在夜深人靜的時候，輕輕的敲打著電腦上的漢語拼音鍵盤，就像聽著我的二哥寫下人生一首首動聽的歌曲，那夢幻般的音樂世界，有著節(jié)奏動感的旋律，每一個音符都是那么悅耳動聽；那上面里的文字，就是二哥他的青春留下來的一個個美妙動聽的故事，更像是他生命里留下來的一首首散文詩。

  寫到這里，我還是沒有忍住眼淚。在您最困難，最病重的時候，我沒有幫助到您，我的幽默有趣、談笑風生、艱苦樸素、吃苦耐勞、熱愛家鄉(xiāng)的二哥！